《壇經》思想親聞記

悟　證

（二）法義味重重──即心即佛

　　離開了亭子，我們來到一家面向海洋的餐廳坐下。這時，不要說靜師父肚子裏的眾生叫餓，我除了餓之外，還恨不得香濃的咖啡馬上來到眼前 ，也許是我的咖啡癮又犯了。隨即叫waiter能不能給我先來一杯咖啡？這下靜師父又有機會繼續他的祖師法義便說：「禪宗修行，全靠自力，『當下即是，不假外求，即心即佛』，這就是『道由心悟』的祖意啊！你沒有看到服務生那麼忙嗎？而且咖啡壺就在那邊等著你的光顧啊？」

　　心想，還好菲律賓人聽不懂中文，否則這杯咖啡真的要『全靠自力』了。隨即我問：自力宗和他力宗有什麼不同？

　　靜師父答：「有同有不同。同的是，自力、他力都能得到咖啡；不同的是，自力宗『當下即是，不假外求，即心即佛』；而他力宗則必須等到服務生有空才能為你服務。從時間上說，可能會慢些吧！」

　　聽了這話，我立即起身到咖啡壺哪，自己動手了。從這一點上，我領略到禪宗門下常說的「當下即是」的法旨；也即刻喝到自己想要的咖啡。這不能不說是常人所說的「佛法就在眼前當下」就在此時此刻體悟出來，眼前除了咖啡味濃濃，更有法義味重重。

　　靜師父看我如此歡喜的模樣，便問：「何事讓你如此開心？」我恭敬地回答說：除了咖啡還有法喜。他說：「若無咖啡還能法喜嗎？」

　　聽了這話，我一時無言以對。他看我答不上來便說：「佛法不是這樣的。」我問：錯在哪裏？

　　他反問說：「若無佛經還能見性嗎？」接著，他耐心地對我說：「其實，我們都是同樣錯在『成一切相』上。《壇經》說：『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這裏的『心』是生死心，有生死心就有生死事，生死事即輪迴事。心落兩頭，不是歡喜就是憂愁。學佛人之所以有生死事，就是因為都在佛經名相概念中行，這些名相是別人的而不是自己切身所徹底體悟的東西，所以有輪迴事。」

　　他的話音一落，我馬上接腔問：我們如何「離一切相」呢？

　　靜師父回答說：「談何容易！菜來了，可是飯還沒來！你說離什麼相啊？這時應該是不離粗相吧！」

　　還沒等到「粗相」說完，一插，菠菜就到嘴裏了。我問：味道還好嗎？他也不回話，再一插，盤裏的菠菜也所剩無幾了。這時，他才說：「什麼味道不味道的，盤裏那幾條讓你去味道吧！」

　　說著，他把筷子放下，就在這時，其餘的飯、菜、湯都端上桌了。這下，我們才開始正式入餐，也可能這就是入禪了吧？

　　吃完午餐後，靜師父的雙眼又望向海洋。我問：所思何為？

　　他回答說：「什麼都不為，只為問什麼叫作『生死心不生死心』、『生死事不生死事』？什麼叫作『成一切相』、『離一切相』？什麼叫作『味道好』、『味道不好』？什麼叫作『煩惱即菩提』？什麼叫作『此岸苦』、『彼岸樂』？如此等問號不都是當下眼前一念心的百態佛學名相嗎？所以《壇經》說：『一切法不離自性』道理就在這一餐飯上見。」

　　就在這時，靜師父看到waiter送來帳單便低聲自言自語地說：「居士食供養，和尚法供養。倘若無法時，又有誰供養？」

　　靜師父的話說完了，我的餐帳也結好。我們又走回到海灘上，這時，我一眼望去，看不到彼岸，順著此景問靜師父「到彼岸」是什麼意義？

　　他回答說：「『到彼岸』做乞丐去！」

　　我著急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回答說：「中國話叫『到彼岸』，印度語稱『波羅蜜』，而『到彼岸』的意義是『離生滅』。也就是剛才吃飯時，你問我味道好不好，心如果執著於所緣的菜味境上，那麼，生滅心便隨之而起，就生起分別好吃不好吃的妄想執著來，這是『此岸』，此岸人說究竟涅槃的『到彼岸』法，自心倘若無法供養人，請問，最後，還會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你問我什麼意思？我現在告訴你，比丘還有一個乞丐的意思。」

　　靜師父邊說邊指著海水，「如同海水的現起有波浪，前浪滅後浪生，後浪推前浪，浪浪生滅，這有波浪的生滅叫作『此岸』。同理，有好吃不好吃的生滅心叫作『此岸』；心如果離於所緣的菜味境上，那麼，生死心或稱生滅心便無由現起了。如同海面平靜沒有波浪，這無波浪的無生滅境叫做『到彼岸』。」

　　我們在沙灘邊走邊說，突然靜師父輕輕地叫我「看腳下」，我們停下腳步，靜師父蹲下身子並說：「你看！這小生命看到行人害怕地躲進空貝殼裏。」說著說著，他的左手伸向貝殼，我在旁看得清楚便說：既然知道牠害怕，那您為什麼還要去碰貝殼？

　　靜師父說：「我如果不碰貝殼，那你如何明白《壇經》裏所說的『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的道理呢？」

　　心想，這正是我久盼有人為我說破的名句。貝殼早已躺在靜師父手心裏，開頭，那隻小生命躲在貝殼裏怎麼也不出來，我們索性坐下來觀察這小生命的心理變化，可能是小生命發現貝殼不動了，自己沒有生命危險了 ，於是慢慢地伸出兩隻小腳再伸出一雙小眼睛，觀看四周沒有動靜，隨即全身都出來了，但發現外面的世界跟原來沙灘世界不一樣了，在靜師父手掌的小天地裏轉了幾周又跑回貝殼裏。過了一會兒又出來了。這次的表現看起來似乎心理沒有猶豫也沒有恐懼，自由自在地在手掌中爬來爬去。

　　靜師父說：「當世尊和阿難兩人同時看到提婆達多推出的石頭從山上滾下來時，阿難見狀立即跑開，惟獨世尊沒有恐懼卓然不動。從這個故事和這小生命的動作看，可以明白『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的道理了。對『此岸』、『彼岸』也更有個清楚地明白了。」

　　說也奇怪，這時的小生命還在手掌中，而且靜靜地，好像牠也能聽得懂《壇經》似的。靜師父說完法義後，伸出右手食指去碰牠說：「難道你也能明白『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嗎？若能聽懂，那麼咱們龍華三會再相逢吧！」說著說著，此時，這小生命竟然慢慢地爬到靜師父的右手食指上去了，而右手掌也順著小生命的光臨而展現一塊小天地，隨即又慢慢合攏，小生命一點也不害怕。就這樣，我們將小生命和貝殼放回原處。當小生命回到廣闊的沙灘時，發現牠頓時豁然開朗，回到自住的老家，那種踴躍的歡悅。

　　這時，靜師父站起身說：「聽六祖說『修學佛法要在見性』，一旦『見性』就發現自己頓時豁然開朗回到自性老家的那種『見性經驗』可能就好像這小生命回到自住老家的喜悅心境吧！」

　　說著說著，靜師父回轉過身對我說：「出來一整天了，我們也該回自住老家了。」於是，我們回到停車場。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碰到下班時間，交通堵塞，今天，我一點也不著急，因為心理法義味重重。如果自覺不夠，法師還會添加補充。這種動彈不得的時間也正是請法的好機會，隨即問道 ：如何修練才能「見性」？

　　靜師父看著車窗外正入神，他說：「看起來這裏的菲律賓人多數都無需修練，已經『能淨』化自心，個個自身都『是釋迦』牟尼佛了？」

　　我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回答說：「《壇經》裏有一句話叫作『能淨是釋迦』的道理可從他們身上看得出來。你沒有替他（她）們想過嗎？他們的大客車裡都沒有冷氣設備，個個坐在車裡穩如泰山，這種耐性，如果不是淨化自心，誰能辦得到呢？在他們的車裡就可以體驗得出來。」我說：那是因為他們習慣了的緣故。靜師父說：「正因為我們不習慣，才說要去體驗體驗呀！」

　　我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說：那還用體驗嗎？想想也知道這種炎熱的氣候，裏面的人坐得那麼擁擠，除了熱氣，還有人的汗味臭氣、車子的汽油氣，那真可謂是「臭氣味重重」，可謂「熱、臭」相交的車箱啊！

　　靜師父若有所感地說：「那只是你的想像。不去親身體驗，不但『熱、臭』相交體驗不到，就是『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的『即心即佛』法義也無從知曉，更不用說是『見性經驗』了。」

　　靜師父看我沒有接腔，便接著說：「其實，佛陀早就告訴我們，每個眾生皆有佛性，到了禪宗祖師更明確地提出，『一切現成，本來具足』和《壇經》說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的『即心是佛，即心即佛』指示。這種指示已經明確說明天堂、地獄都是我們現前自心現量任運變化現象所現，換成《華嚴經》的偈頌是：『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這個『造』字在此有『自心現量任運變現』義。所以《壇經》接下去是：心存『慈悲即是觀音』；能夠『喜捨名為勢至』；『能』夠『淨』化自心，自身即『是釋迦』；能有『平』等『直』正之心地，自身『即彌陀』。到此《壇經》已經回答你所問的『如何修練才能見性』的問題了。但佛經裏畢竟是文字名相概念。正如你沒有到他們車箱裏親身體驗那種想像中的熱臭相交一樣，若無心理準備，當你一旦進入那種車箱恐怕落入『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的澎湃不得安寧的境地了。」

　　心想，這一段都是佛學名相，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我聽了之後似懂非懂地又問：「能有『平』等『直』正之心地，自身『即彌陀』，這不就等於常念『彌陀佛』，就是常念『自心平直』的自性佛了嗎？這不就是『即心即佛』了嗎？」

　　只聽靜師父輕輕地回了一聲：「你去『即心即佛』，我可要『非心非佛』了。你自己去說吧！」

　　過了一會再轉過頭看時，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心想，您是「非心非佛」的無意識狀態而睡覺；而我還是「即心即佛」有意識在開車。您叫我自己說，自己卻睡著，我還能跟誰說！那麼，我就不客氣再往下想吧！

　　不久前，在一本書上看到：阿彌陀佛以平等正直之佛心，發四十八願，成就極樂國土，平等攝取十方一切眾生，所以我們修學佛法，只要自心平等正直就是自性彌陀的顯現，這就等於自身就是彌陀，也就是「即心即佛」的道理了。道理歸道理；見性歸見性。理論與實踐是兩回事。所以沒有到他們的車箱去體驗一下是不能瞭解他們所感受到的辛苦的。

　　正因為阿彌陀佛深感娑婆世界眾生的痛苦，才發願成就極樂淨土攝益眾生。觀音、勢至二大菩薩正是阿彌陀佛的悲智雙運。原來念阿彌陀佛聖號，就是念「自心平直」的自性佛。自性佛一旦顯現，就能常行「慈悲喜捨」四無量心行！難怪靜師父勸我們這些中、老年人先讀《壇經》是有一定意義的。想到這，不知不覺地，車子快到家了。這時靜師父也醒了。我想，法師睡醒，精神一定很好。求學心切的我又問起問題來了，隨即問道：靜師父，禪宗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如何解說？

　　靜師父回答：「『見性成佛』乃到家之說，我們還未到家，如何解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