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經》思想親聞記
悟 證
(三)禪旨味重重──見性成佛
這一天是我有生以來請法受益最多的一天,當然,這種想法在修學佛法面前是不應該有的,因為學佛之人最忌諱有所得心、虛妄分別取捨心!然而,在尚未「見性」之前,誰也免不了有這種心態。
用完晚餐後,看靜師父的精神還好。自己的有所得心又來了,就請靜師父到客廳,坐定後,由自己先出話題:聽說《六祖壇經》唯一的指標是「唯論見性,不論其他枝節」;「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這「唯論見性」所指什麼?
剛好這時家裏傭人端來一盤切好的木瓜。靜師父伸出右手拿起叉子說:「此時此刻不是『所指什麼』而是『直指木瓜』。」
話音剛落,一大塊的木瓜就到他嘴裏了,看他吃得那麼香便問:甜不甜?
靜師父不回答我的話,反而問我:「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木瓜?」
我說,木瓜又不會說話,叫我如何問?靈機一動,是啊!這不是分明叫我自己親自來嘗一嘗嗎?
這時,靜師父看我在吃,自己反而放下叉子,低聲說:「是的,木瓜不會說話,說話的都是我們自己;木瓜本身不存在著甜與不甜,甜與不甜都是我們自己的『慮知心』虛妄分別出來的!」
靜師父說話時的神情很嚴肅,但我還是硬著頭皮問道:學佛的人難道連分別甜不甜都不行嗎?
靜師父說:「行!沒有人說不行!眾生一直停留在生死苦海中,從來也沒有人說過『不行』二字。為此,禪宗祖師倒是提出諸如『見性成佛』、『唯論見性』、『直指人心』等方便教說。但禪宗祖師從來也沒有禁止過眾生的妄心分別,正因為眾生的佛性都是平等的。
到這裏,我趕緊向靜師父道歉說:對不起!我所提的問題只不過是佛法門外漢的典型代表作而已。
靜師父若無其事似地說:「不怪!不怪!見性一門是心地法門,是悟自本性之宗。若以虛妄分別的識心來分別無念、無住、無相的見性法門,當然連門都沒有個入處,又怎麼不在『不二佛法』的門外相對領域裏打滾呢!實際上,見性一門一旦落到語言文字,就成了名相概念。從這一點上說,我也是『悟心宗』的門外漢啊!」
為什麼呢?正因為「直指人心」的「心」不可說,可我們卻又在這裏大說特說!還好前面已經將『直指人心』假借稱為『直指木瓜』。如何說呢?心不可說而木瓜可以說。說木瓜甜與不甜是為對立,這是來自於我們對外部世界木瓜『實性』的無知,這種『對立』就是『分別』,以分別心來吃木瓜,結果是陷在生死漩渦中不能自拔,只要我們一直停留在虛妄分別裏,就不能獲得解脫、涅槃,不能成佛。」
聽到這,我當場傻在那,發呆了一會兒便說:什麼「直指人心」又說成「直指木瓜」讓人根本摸不著邊?
他說:「摸著邊和摸不著邊,同樣都是未回自性老家。」
我問:為什麼作如是說?
他答:「《壇經》說:『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在『實性』面前摸著邊和摸不著邊,同樣是心落兩頭,一個木瓜成二性,一邊是甜一邊不甜。可是木瓜實性非甜亦非不甜,甜不甜都是我們凡夫自心比量所變現的。這就是禪宗為什麼特別標示出『唯論見性』的所以然。」
靜師父解釋完,我還有疑問,於是接著便說:前面我問的「唯論見性」所指什麼?您為什麼答「直指木瓜」呢?
靜師父說:「看到木瓜,當然說「直指木瓜」當時若無木瓜出現,可能會從禪學上回答「直指人心」,但是人的心體離相、離念,不可測度,不可開口,而木瓜的表相卻可以橫說直說。」
我問:心體既然離相、離念,還叫人「直指」個什麼?
他答:「『直指』現在一念心的『當體即是』。」
我問:若離現前一念心的當體又如何?
他答:「這還要問別人嗎?我們從無始以來所犯的毛病,就是離心當體;離心當體,即墮對待,成生滅心。即是凡夫一個,還能如何!」
我問:什麼叫做不生滅心和生滅心?
他答:「不生滅心不能開口,不能動念,所謂『開口即錯,動念即乖』就是指『心體離相、離念』而言。若以教學上的方便來解說;就是指在當體的一念心不生以前的,叫做不生滅心。這心的當體是煩惱不生菩提不滅,名為不生滅心;當體的心稍為一動念,就墮在木瓜甜與不甜的客觀相對域裏,生滅心就從此而起。
當我在吃木瓜時,只是在吃木瓜,那時統一著一切意識,對外塵境的木瓜沒有任何染污意識分別,其間心物一體,沒有動搖,沒有淨穢,沒有長短,大小之相,沒有取捨的虛妄分別。何以故?以不生滅為心自體故。可是,當你問到木瓜甜不甜時,此心墮到客塵木瓜性上,不免產生動搖,慮知分別起甜不甜來,就成了生滅心!
所以,對境一旦發覺動搖,就需要統一一切意識,一切意識的統一,也就是還源到不生不滅心的自體。這裏的不生滅心是指離一切六塵境相說的,在味境上,即離木瓜甜不甜的生滅兩面而具有超越的『無住生心』意味。學人一旦超越這種對待分別取捨時就叫『見性』,達此境界,自然於色、聲、香、味、觸、法六處得到『解脫』,此心必然不被境緣轉而能轉境緣了。」
我問:當一個見性的人吃木瓜時,他是有心在吃,還是無心在吃?
他答:「當一個見性的人吃木瓜時,他既不見有心在吃,也不見無心在吃。若見有心在吃,那是有甜與不甜的虛妄分別心在吃。所以有心不是見性;若見無心在吃,無心也成了有心。因為有心就是有念,前面已說『心體離念』。若見有有無之心便是有念,此亦非見性人。
總之,若真見性人吃木瓜時,他是『自性分別』而不是『妄心分別』自性分別是清淨心在吃。」
我插嘴說:清淨心不就是無心嗎?什麼叫做無心?
靜師父答說:「無名可名,強設名相叫清淨心、無心,原本是沒有任何名稱,也不可以用語言論說的。我們之所以要論說清淨心或無心,是因為有人提問『什麼叫做無心?』。若無人提出關於清淨心或無心的問題,就不會有任何論說。正因為見性的人,只見『無』。如果見性的人說他見性了,就證明他沒有見性;只有見『無』才是真正的見性。所以真見性的人不會說自己見性。如果說自己見性,表示他是『見』一種可見的東西,這就不是真正的『見』,因為本性之中『本來無一物』,這樣,只有『見』不是見到一種特定的心境活動時,才是見性。因此,見性的人便是無事之人。無事之人不會說自己見性;說自己見性是有事之人,有事之人便是凡夫妄心分別。現在我的識心分別要休息了。」
心想,是啊!我都忘了,明天我們還要去馬尼拉附近的一個小島玩呢!隨後我們各自回房睡覺去了。不知怎的,今夜不但沒有睡意,滿腦子除了禪旨味重重外,還有疑情也重重。例如:禪宗一方面說「直指人心」而另一方面又說心不可得。既然心不可得,這「直指人心」的「心」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相狀呢?若果真如字面上說的「心體離相、離念」,既然沒有相狀,「離四句,絕百非」叫我們如何直指它呢?想著思著也就睡著了。
黎明,我們都起身了,這天的天氣晴朗。我們來到小島上,此時的心境猶如虛空。於是望著天空並脫口而出問靜師父:我們自性真心是否猶如虛空?
靜師父反問我說:「虛空有體相否?虛空可得嗎?」
我趕緊回答說:虛空無有體相;虛空不可得。
靜師父說:「自性真心亦復如是,無有體相、猶如虛空不可得。因為自性真心是真實的,所以不可得;也正因為不可得,所以『說似一物即不中』,這樣的自性真心既無體質亦無形相。」
只見靜師父邊說邊望著天空,又指向漫無邊際的海洋說:「我們的自性真心就像天空、海洋一樣『大而無外』;說著又蹲下身子從海灘上撿起一粒沙子說『小而無內』啊!無形無相,無邊無際,等同虛空,我們又怎樣去『直指』這麼一個『心』呢?」
靜師父說完之後,又將雙眼望向海洋。我心想,見性談何容易啊!這個心體是離念的,非舌根語言所能表詮,非思慮量度所能攀緣。就在這時只聽靜師父叫:「看!海水漲潮啦,小心看腳下!」
說時遲,海水快!我的兩腳已經被海水淹上了。就在這時,靜師父又說話了:「我們的自性就是覺性,覺性沒有方所,無在而無不在。可我們總是離自己的覺性向外覓佛,不知自家寶藏就在當下眼前。鞋子濕透了吧!」
聽了這話,我好像明白些什麼似的,隨即回答:沒關係,若能明白禪旨,再濕透幾雙鞋子都無所謂,於是便說:昨天您說,禪宗的「直指人心」的「心」不可說;而「直指木瓜」的木瓜可以橫說直說。今天我也有一個「直指」了,我「直指海洋」,海洋也可以橫說直說,我們的自性真心就像海洋,任運自然,沒有束縛。海水一天要漲潮、退潮兩次,每次漲滿潮時,有一個時辰海面上是靜止的;當漲、退潮時,海面上就起了波浪。我們的心體就像海水靜止的這段時間,沒有波浪,不生不滅;一旦妄心生起時,就如海水漲、退潮時,生起波浪,有生有滅。
靜師父看我說個不停,他也笑著說:「今天我也另有所指了。我『直指生命本身』,這是禪的本質。因此,如果我們要把握禪的精髓,就應該要非常小心,千萬不要陶醉在語言文字名相概念上,若以文字概念和邏輯推理去認識自性真心,那是多麼困難的事,也容易走迷路。當然,語言文字只是指月的手,讓我們知道如何『見性成佛』。但是,我們別忘了,指月的手永遠只是手而已,手永遠不會變成月亮本身的。
『直指木瓜』或『直指海洋』都是手指,並非月亮。不錯,我們起心動念,開口說話都是思慮計度分別的產物,都是六根對六塵所接觸的經驗世界的東西,這些東西就如同海水有生有滅的,都是相對的;而心體是不生不滅、是超越一切對待分別的、是本來無一物,猶如虛空,是無法去觸摸到它的。所以,見自本性的人,仍然是一無所得的。在『無所得』面前『禪旨』又在何處?」
靜師父看我沒有回答,便說:「禪的唯一宗旨,是要能見自本性。因此,禪旨是在視、聽、嗅、嘗、覺、知的『自性起用』處。但是,我們受第七末那染污意識的支配,所以不能見自本性!」
聽到「自性起用」,我知道這是《壇經》的話,「若起善用即佛用;若起惡用即眾生用。」又說「現前一念心即妄即真。」原來禪旨就這麼簡單,可我們為什麼就不能見性呢?因為我「現前一念心」又即到咖啡上去了。這時的我除了禪旨味重重以外,還有咖啡癮重重!就這樣,我們到一家海上餐廳坐下。裏面的環境非常幽靜,餐廳底下是海水,一眼就可以看到海底,又能看到魚類生物。我向服務生點了飯菜,又為師父要到茉莉花茶,再為自己點我所想要的咖啡。師父見我今天不急著要到咖啡便問原由。我說因為今天的「禪旨味」壓倒「咖啡癮」了。
靜師父聽我這麼一說,便笑了,而且笑個不停!我問為什麼?
他說:「現在我們可以回到『直指人心』的原點上來了。『心』有真心與妄心,又稱淨心與染心、本心與識心之別。『直指人心』就是直指真心,真心即是自性,是眾生人人本具的。妄心是眾生無始以來生活經驗所熏染而成的。禪宗不僅主張直指真心,但也不放棄打除妄心的功夫。正如你每天都被『咖啡癮』所困擾。就因為這樣,我們的『心為形役,形被境牽』。如果不排除『無明習氣』又如何能見到真心本性呢?」
靜師父的法音剛落,他的茶和我的咖啡都來了。這時我們各有所得,但發現師父不說話,只是喝著他自己的茶;我也只能靜靜地品嘗起咖啡來。親愛的讀者,我想食宴尚未開始,法筵也必定將繼續吧!
(待續)
Webmaster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Colorado
8965 W. Dartmouth Place. Lakewood, CO 80227
Phone : +1-303-985-5506 Email: baocden@yahoo.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