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經》思想親聞記

悟　證

（四）無心味重重──無念為宗

　　靜師父的茶喝完，我的咖啡癮也暫時消隱。飯菜湯也上桌了，這一餐我不問佛法，所以吃起來也特別快。飯後我結了帳就與靜師父一起步出餐廳，來到海邊一座草亭中的石桌邊坐下。為了公平起見，我要向靜師父要飯錢了。隨即開口說，靜師父，您的茶飯菜錢，我替您付了，這是我的「財布施」；可您也得做「法布施」 啊？

　　靜師父聽我這麼一說，他笑了。我問他為什麼發笑？

　　他說：「從前以為只有和尚向施主化緣；現在才知道施主也會向和尚乞化。公平！公平！真公平！可是我這裏一法也無，叫我拿什麼做布施？」

　　我說：我只求個「無」法。

　　他說：「只要心中有求，就有念，皆非佛法；無求、無念乃名為佛法。只求『無』法，心中還是有念。」

　　我問：為什麼唯有「無念」才是佛法？

　　他說：「所謂『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所以，禪宗以無念為宗。」

　　我問：什麼叫作「無念」？

　　靜師父說：「『無念』並不是無意識，雖有意識，但不起染著。例如，當你咖啡癮來時，突然聽到有人叫咖啡來了，或見到有人端著香濃的咖啡從你前面走過，你的心不起染著，這就是無念。如《壇經》說：『無念者，於念而離念』。當你咖啡癮來時，這是『於念』時，可是，突然又出現相應的咖啡味境力量刺激到你的意識領域裏，而你的心又不起染著，這就是『離念』也即『無念』。六祖對無念進一步解釋道：『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

　　我問：當我咖啡癮不來時，就像現在，再有人叫咖啡或有人端咖啡從我前面經過，我也不會起心染著，這是否也是無念？

　　他說：「若不起心染著即是無念。如果真正達到無念時，也就是見性經驗時，就連無念之想亦無，這才是我們的『本心』，眾生的『本心自性清淨無染』也即是六祖說的『本來無一物』，好比今天的天氣晴朗，一眼望去，天空中無一絲毫雲彩。而這『空性』正是每一位誠心學佛者，在真正了解『本心』之前所必須體驗的事。」

　　我問：「見性成佛」的人是不是什麼都不想了？

　　他答：「『見性成佛』的人也有想，但見性的人遠離顛倒妄想，所謂妄想即是妄念，無念即無妄念，即無是、非、得、失等之對待妄念。說無是、非、得、失是指超越了二邊對待。要了悟這一義理必須將重點放在『超越』上。若不知從二邊對待，或稱對立中超越出來，是無法見性的。所以，見性人的想是正想，不是妄想。正想就是正念，正念就是無念。無念就是無心，即無一切對立心；有對立就有分別，有分別就有顛倒妄想；無對立即無顛倒妄想。因此，『見性成佛』的人遠離顛倒妄想。這也是前面所謂『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的大好說明。」

　　我問：「見性成佛」的人是不是什麼都不分別了？

　　他答：「『見性成佛』的人也有分別，但見性人的分別是『自性分別』即真心分別，也叫清淨分別；與此相反，眾生的分別是『識心分別』即妄心分別，也叫染污分別。『自性分別』如日中天；『識心分別』黑雲密布。『真心分別』即無苦、樂、美、醜二邊對待；『妄心分別』即落苦、樂、美、醜二邊對待。『清淨分別』如天空晴朗，陽光照大千，即無惑、業、苦三障；『染污分別』如空中烏雲，陽光被雲遮，即有惑、業、苦三障。三障之中就惑來說，惑是煩惱障，古德說『煩惱因心故有，無心煩惱何居？不勞分別取相，自然得道須臾。』看來見性之人即是無心道人。 」

　　我問：「自性分別」如何解說？眾生怎樣才能從「識心分別」達到「自性分別」？

　　他答：「或者我們可以這樣說，『自性分別』的『自性』是體而『分別』是用。從體起用，體用一如。如《壇經》說：『自性是體，般若是用。』從自性體起般若用。因此，這種『自性分別』是『無分別智』的分別。

　　如來世尊以『無分別智』才能分別諸法，如果世尊有分別心，又怎能分別諸法呢？諸佛的『自性分別』即無分別心，如日中天，陽光普照大地萬物，萬物都能接受到陽光的利益。眾生的『識心分別』即有分別心，即不能分別諸法。如黑雲密布，陽光被雲遮；雖不能普照大地，但太陽之光常在。

　　眾生的自性般若雖被無明遮蔽，但自性般若之光常在。所以，這人人本來具有的般若智在人類悟性中是最根本的，有了般若，我們才能見到人人皆具的自性即佛性。唯有『正真般若觀照』，才能破除無明，雲消光現，才能從『識心分別』達到『自性分別』。」

　　我問：世尊成道會不會有從無知到覺悟的一種連續、漸進的活動過程？

　　靜師父反問說：「你怎麼會提出這種問題？」

　　我說：因為我經常坐飛機，飛機起飛前，總是在地上先轉幾圈，最後才直衝上空。有時碰到黑雲密布，有時遇上下雨、雪天。當飛機衝上雲層，太陽總是高懸，陽光燦爛。我想世尊六年苦行，最後才直證菩提。這六年苦行和飛機在地上先轉幾圈不都是一種活動過程嗎？

　　他答：「從自性和太陽本體來說，世尊成道並不會有從無知到覺悟的一種連續、漸進的活動過程。所以，禪宗祖師們都同聲說，『我們不能認為有什麼覺悟可以得。如果你說有所得，便說明你已經入了邪道。』這無所得的思想，在大乘般若等諸經中處處闡明，說明由無所得乃得。為什麼呢？

　　就像高懸天空，普照大地的太陽，當黑雲密布時，陽光被雲遮住了嗎？不會，陽光不但不會被遮住，而且也沒有任何改變。為什麼呢？因為太陽不受密布的黑雲影響；眾生的自性本體也一樣，當無明遮蔽時，菩提覺性的般若之光被無明遮蔽了嗎？不會，般若之光不但不會被遮蔽，而且也沒有任何改變。為什麼呢？用大珠和尚的話說『因為（自性）不受情識的影響。』自性和般若原為一體，如『自性是體，般若是用』當起用時，即成為二。這般若就是無分別智，在分別諸法時，是無分別的分別，叫自性分別。

　　由上述可見，從無知到覺悟的轉變是突發的、頓悟的；不是有一種像飛機一樣連續、漸進的活動過程。如果說覺悟的過程是突發、躍進的，也是一種意識活動，那這種意識是從自性、也就是無念所產生的活動。這樣才會有『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可能。所以，《壇經》主張頓悟說。」

　　我問：從自性或稱無念所產生的意識活動，這種意識是何等相狀？會不會受到情識的影響和改變？

　　他答：「如果從自性或稱無念所產生的意識活動，這種意識即是自性清淨心、本心、真心、真如心、真如念、無念、無心等，名雖異而實是一。自性無形無相，太陽有形有相而自性『說似一物即不中』。所以古德用鏡子譬喻更恰當些。鏡子的明亮常在，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鏡子。當鏡子照物時，鏡子的明亮不受影響；鏡子不照物時，也不受影響。不管鏡子照不照物，它的明亮毫不改變。不論自性或無念所產生的意識活動不活動，自性清淨心體都不會受到情識的影響，在各種情況下都不會改變。」

　　我問：自性既然無形無相，為什麼說自性中有活動？如何活動？

　　他答：「因為自性就是佛性，佛性就是覺性，覺性就是自覺，當悟無念時的『悟』也是自覺的，這自覺本身就是活動。在這裏，若問『為什麼？』 『如何？』這樣的問題不太恰當。」

　　我問：為什麼不太恰當？就在這時只聽

　　靜師父叫：「mian！我口渴了！」

　　我應聲答道：是啊！我們出來好久。

　　靜師父問：「剛才我叫你什麼？我說什麼？」

　　我回答說：叫我mian，您說口渴了呀！

　　他說：「是的，當我叫你時，你聽見語音，這其間你見到任何形相了嗎？沒有。但你之所以聽見，是因為我的語音透過空氣傳去信息，雖無形相，但有運動，而這種運動即是自性的活動，這是一個平常知覺的活動。因此說人人本具的佛性、自性中有活動是無法否認的事實。現在請問，我能問你『為什麼？』『如何』能聽到我的語音這樣的問題嗎？」

　　我問：這種自性活動，既然也只是一個平常知覺的活動。那麼見性的人不就與平常凡人一樣的知覺活動了嗎？

　　眼見靜師父此時的兩眼都瞪起來了，他說：「那可不一樣，見性人的知覺是『正知正覺』；而凡夫的知覺是『邪知邪覺』。」

　　我問：既是一個平常的知覺活動，這不是跟普通的人一樣饑了就吃，睏了就睡嗎？又有什麼不同呢？

　　靜師父說：「這個問題可以問大珠慧海禪師，看他怎樣回答學人的。

　　有一天，源律師問大珠和尚：『和尚修道，還用功否？』

　　和尚說：『用功。』

　　律師問：『如何用功？』

　　大珠和尚說：『饑來吃飯，困來即眠。』

　　律師說：『一切人都是這樣，難道也跟和尚一樣用功嗎？』

　　和尚說：『不一樣。』

　　問：『為什麼不一樣？』

　　和尚說：『他們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思索；睡覺時不肯睡覺，千般計較。所以不一樣。』

　　現在是口渴的時候了！」靜師父說完起身，我們就離開草亭。聽了上述故事之後，我心開意解，這真是無心味重重啊！「饑時吃飯，疲時睡覺」，渴時就去飲。這不是很平常的事嗎？但這平常又是不平常啊！正如南泉和尚說的「平常心是道」。這種「平常心」假如沒有嚴格的修行支撐著，又怎能會「是道」呢？

　　所以，禪宗的修行便是嚴格要求自己，於是指出「明心見性」，這種「明心」不就是時時刻刻觀照眼前當下的一念心嗎？看來明心、觀心、治心、觀照和《金剛經》說的「降伏其心」等都是指修行說的。所謂修行就是修正不良的行為啊！

　　靜師父見我很開心就問：「有什麼好消息？讓你如此開心？」

　　我說：不是自己的，只是窮開心。

　　靜師父說：「能知道不是自己的，已經證明有正知正見，就這一點，就值得開心了。」

　　我說：若說明白，也只不過是從文字上領略點滴而已，我知道從文字入者非寶啊！
靜師父說：「『法門無量誓願學』！其實能從文字入者也不容易，因為『文字般若』在三般若中是修學佛法的基礎，沒有文字般若又如何進入觀照般若呢？沒有觀照般若又如何證入實相般若呢？實際上，沒有觀照般若就談不上『修行』二字，沒有修行就談不上『明心見性。』」

（待續）